买《小学大全》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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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篇在收入本书前未在报刊上发表过,参看本书《附记》。《草鞋脚》,鲁๥迅应美国人伊罗生之约和茅盾共同编选的中ณ国短篇小说集,共收作品二十六篇,由á伊罗生等译成英文,当时未能出版,后经重编,于一九๡七四年由á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出版社印行。〔2〕《红楼梦》长篇小说,清代曹雪芹作。通行一百二十回本,后四十回一般认为是清代高鹗所续。

〔4〕“肺腑而能语,医师面如土。”见明代杨慎编辑的《古今谚》所录方回《山经》引《相冢书๰》:“山川而能语,葬师食无所;肺肝而能语,医师色如土。”清代沈德潜编《古诗源》卷一亦载有此诗“肺肝”作“肺腑”

于是我们都不负责任,单是讲莎剧。莎剧的确是伟大的,仅就杜衡先生所绍介的几点来看,它实在已经打破了文艺和政治无关的高论了。群众是一个力量,但“这力量只是一种盲目的暴力。他们没有理性,他们没有明确的利害观念”据莎氏的表现,至少,他们就将“民治”的金字招牌踏得粉碎,何况其他?即在目前๩,也使杜衡先生对于这些问题不能判ศ断了。一本《凯撒传》,就是作政论看,也是极有力量的。

况且杜衡先生的文章,是写给心情和他两样的人们来读的,因为会看见《文艺风景》这一本新书的,当然决不是怀着“与其看一部新的书,还不如看一部旧ງ的书”的心情的朋友。但是,一看新า书,可也就不至于只看一本《文艺风景》了,讲莎剧的书又很多,涉猎一点,心情就不会这么抖抖索ิ索,怕被“政治家”(煽动家)所煽动。那些“朋友们”除注意作者的时代和环境而外,还会知道《凯撒传》的材料是从布鲁๥特奇的《英雄传》〔8〕里取来的,而且是莎士比亚从作喜剧转入悲剧的第一部;作者这时是失意了。为什么事呢,还不大明白。但总之,当判ศ断的时候,是都要想到เ的,又未必有杜衡先生所豫言的痛快,简单。

这也还是名儒兼孝子的尹嘉铨所不及料的。

这一回的文字狱,只绞杀了一个人,比起别ี的案子来,决不能算是大狱,但乾隆皇帝ຓ却颇费心机,发表了几篇文字。从这些文字和奏章(均见《清代文字狱档》第六辑)看来,这回的祸ຖ机虽然发于他的“不安分”但大原因,却在既以名儒自居,又请将名臣从祀:这都是大“不可恕”的地方แ。清朝虽然尊崇朱子,但止于“尊崇”却不许“学样”因为ฦ一学样,就要讲学,于是而有学说,于是而有门徒,于是而有门户,于是而有门户之争,这就足为“太平盛世”之ใ累。况且以这样的“名儒”而做官,便不免以“名臣”自居“妄自尊大”乾ດ隆是不承认清朝会有“名臣”的,他自己是“英主ว”是“明君”所以在他的统治之下,不能有奸臣,既ຂ没有特别坏的奸臣,也๣就没有特别好的名臣,一律都是不好不坏,无所谓好坏的奴子。〔10〕特别攻击道学先生,所以是那时的一种操流,也就是“圣意”我们所常见的,是纪昀总纂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和自著的《阅微草堂笔记》〔1้1〕里的时时的排击。这就是迎合着这种操流的,倘以为他秉性平易近人,所以憎恨了道学先生的谿刻,那是一种误解。大学士三宝们也๣很明白这操流,当会审尹嘉ล铨时,曾奏道:“查该犯如此狂悖不法,若即行定罪正法,尚不足以泄公愤而快人心。该犯曾任三品大员,相应遵例奏明,将该犯严å加夹讯,多受刑法,问其究属何心,录取供词,具奏,再请旨ຈ立正典刑,方足以昭炯戒。”后来究竟用了夹棍没有,未曾查考,但看所录供词,却于用他的“丑行”来打倒他的道学的策略,是做得非常起劲的。现在抄三条在下面——

“问:尹嘉铨!你所书李孝女暮年不字事一篇,说‘年逾五十,依然待字,吾妻李恭人闻而贤之,欲求淑女以相助,仲女固辞不就’等语。这处女既立志不嫁,已年过五旬,你为何叫你女人遣媒说合,要他做妾?这样没廉耻的事,难道是讲正经人干的么?据供:我说的李孝女年逾五十,依然待字,原因素日间知道雄县有个姓李的女子,守贞不字。吾女人要聘他为妾,我那ว时在京候补,并不知道;后来我女人告诉我,才知道的,所以替他做了这篇文字,要表扬他,实在我并没有见过他的面。但他年过五十,我还将要他做妾的话,做在文字内,这就是我廉耻丧尽,还有何辩。

“问:你当时在皇上跟前讨赏翎子,说是没有翎子,就回去见不得你妻小。你这假道学怕老婆,到底皇上没有给你翎子,你如何回去的呢?据供:我当初在家时,曾向我妻子说过,要见皇上讨翎子,所以我彼时不辞冒昧,就妄求恩典,原想得了翎子回家,可以夸耀。

后来皇上没有赏我,我回到家里,实在觉得害羞,难见妻子。这都是我假道学,怕老婆,是实。

“问:你女人平日妒悍,所以替你娶妾,也要娶这五十岁女人给你,知道这女人断不肯嫁,他又得了不妒之名。总是你这假道学居常做惯这欺世盗名之事,你女人也学了你欺世盗名。你难道不知道么เ?供:我女人要替我讨妾,这五十岁李氏女子既已๐立志不嫁,断不肯做我的妾,我女人是明知的,所以借此要得不妒之ใ名。总是我平日所做的事,俱系欺世盗名,所以我女人也๣学做此欺世盗名之事,难逃皇上洞鉴。”

还有一件要紧事是销毁和他有关的书。他的著述也真太多,计应“销毁”者有书籍八十六种,石刻๑七种,都是著作;应“撤毁”者有书籍六种,都是古书,而有他的序跋。《小学大全》虽不过“疏辑”然而是在“销毁”之ใ列的。〔12๐〕但我所得的《小学大全》,却是光绪二十二年开雕,二十五年刊竣,而“宣统丁巳”(实是中ณ华民国六年)重校的遗老本,有张锡恭跋云:“世风不古若矣,愿读是书๰者,有以转移之。…”又有刘安涛跋云:“晚近凌夷,益加甚焉,异言喧,显与是书相悖,一唱百和,…驯致家与国均蒙其害,唐虞三代以来先圣先贤蒙以养正之遗意,扫地尽矣。剥ຓ极必复,天地之心见焉。…”为了文字狱,使士子不敢治史,尤不敢言近代事,但一面却也使昧于掌故,乾隆朝所竭力“销毁”的书,虽遗老也不复明白,不到一百三十年,又从新奉为宝典了。这莫非也是“剥极必复”〔13〕么?恐怕是遗老们的乾隆皇帝所不及料的罢。

但是,清的康熙,雍正和乾隆三个,尤其是后两个ฐ皇帝,对于“·文·艺·政·策”·或·说·得·较·大·一·点·的“文化·统·制”〔14๒〕,却真尽了很大的努力的。文字狱不过是消เ极的一方面,积极的一面,则如钦定四库全书๰〔15๓〕,于汉人的著作,无不加以取舍,所取的书,凡有涉及金元之处者,又大抵加以修改,作为定本。此外,对于“七经”“二十四史”《通鉴》,〔1้6๔〕文士的诗文,和尚的语录,也都不肯放过,不是鉴定,便是评选,文苑中实在没有不被蹂躏的处所了。而且他们是深通汉文的异族的君主,以胜者的看法,来批评被征服的汉族的文化和人情,也鄙夷,但也恐惧,有苛论,但也๣有确评,文字狱只是由á此而来的辣手的一种,那成果,由满洲这方面言,是的确不能说它没有效的。

现在这影响好像是淡下去了,遗老们的重刻《小学大全》,就是一个ฐ证据,但也可见被愚弄了的性灵,又终于并不清醒过来。近来明人小品,清代禁书,市价之高,决非穷读书人所敢窥覗,但《东华录》,《御批通鉴辑览》,《上谕八旗๱》,《雍正朱批谕旨》〔17〕…等,却好像无人过问,其低廉为别ี的一切大部书所不及。倘有有心人加以收集,一一钩稽,将其中的关于驾御汉人,批评文化,利用文艺之处,分别ี排比,辑成一书,我想,我们不但可以看见那ว策略๓的博大和恶辣,并且还能够明白我们怎样受异族๣主子的驯扰,以及遗留至今的奴性的由来的罢。

自然,这决不及赏玩性灵文字〔18๖〕的有趣,然而借此知道一点演成了现在的所谓性灵的,却也๣十分有益的。七月十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八月五日《新语林》半月刊第三期,署名杜德机。

〔2〕清朝禁书清政府为实行文化统制,在编纂《四库全书》时,将认为内容“悖谬”和有“违碍字句”的书,都分别“销毁”和“撤毁”(即“全毁”和“抽毁”)。“禁书”即指这些应毁的书;关于禁书๰的目录,后来有《全毁抽毁书目》、《禁书总目》、《违碍书目》等数种(都收在清代姚觐元辑《咫进斋丛书๰》中)。

〔3〕尹会一(1้691—1748)字元孚,清代道学家,官至吏部侍郎。著有阐释程、朱理学的书数种和《贤母年谱》等。〔4〕大理寺卿中ณ央审判ศ机关的主管长官,按清朝官制ๆ为“正三品”稽察觉罗学,即清朝皇族旁支子弟学校的主管,据《清会典》载:以显祖宣皇帝(即清太祖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的父亲爱新า觉罗·塔克世)之ใ本支子孙为“宗室”以显祖宣皇帝之ใ叔伯兄弟等之旁支子孙为“觉罗”

〔5〕旗籍清代满族、生产合一的户籍编制单位,共分八旗。此外另设蒙八旗和汉八旗。

〔6๔〕朱子即朱熹(1้13๑0—1200่)字元晦,婺源(今属江西)人,宋代理学家,官至宝文阁待制,著有《诗集传》、《四书๰章句集注》、《通鉴纲目》等。《小学》,朱熹、刘子澄编,共六卷,系辑录古书๰中符合封建道德的片段分类编成。

〔7〕“及其老也,戒之ใ在得”语见《论语·季氏》:“君子有三戒…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ใ在得。”

〔8๖〕汤斌(1627—1้687๕)字孔伯,睢州ะ(今河南睢县)人,官至礼部尚书。范文程(1597—1้666),字宪斗,沈阳人,官至大学士、太傅兼太子太师。李光地(16๔4๒2—17๕18),字晋卿,福建安溪人,官至文渊阁大学士。顾八代(?—170่9),字文起,满洲镶黄旗人,官至礼部ຖ尚书。张伯行(1้65๓1—17๕25),字孝先,河南仪封(今兰考)人,官至礼ึ部尚书。

〔9〕三宝(?—1784๒)满洲正红旗人,乾隆时官至东阁大学士。〔10่〕乾ດ隆皇帝在《尹嘉铨免其凌迟之罪谕》中说:“古来以讲学为名,致开朋党之渐,如明季东林诸人讲学,以致国事日非,可为ฦ鉴戒…又其书๰有《多臣言行录》一编…以本朝之人标榜ึ当代人物,将来伊等子孙,恩怨即从此起,门户亦且渐开,所关朝常世教,均非浅鲜。即伊托言仿照朱子《名臣言行录》,朱子所处,当宋朝南渡式微,且又在下位,其所评,尚皆公当。今尹嘉铨乃欲于国家全盛之时,逞其私臆,妄生议论,变乱是非,实为莠言乱政。”又在《明辟尹嘉铨标榜之ใ罪谕》中说:“朕以为ฦ本朝纪纲整肃,无名臣亦无奸臣,何则,乾纲在上,不致朝廷有名臣、奸臣,亦社稷之ใ福耳。”〔11〕纪昀(1้724—18๖05)字晓岚,直隶(今河北)献县人,清代家。官至礼部尚书,曾任四库全书馆总纂官。《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二百卷,是《四库全书》的书๰目解题,完成于乾隆四十七年(1782)。《阅微草堂笔记》,笔记小说,共五种,二十四卷。纪昀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子部儒家类的“引言”中说:“当时所谓道学者,又自分二派,笔舌交攻。自是厥后,天下惟朱陆是争;门户列而朋党起,恩仇报复,蔓延者垂数百年。”在《阅微草堂笔记》中ณ,更多处有不满道学家的言论,如:“讲学家责人无已时。”“一儒生颇็讲学…崖岸太甚,动以不情之论责人。”“讲学家持论务严å,遂使一时失足者无路自赎。”等等。

〔12〕关于销毁《小学大全》,乾隆四十六年(1้781)五月“上谕”:“如《小学》等书,本系前人著述,原可毋庸销毁,惟其中有经该犯(按指尹嘉ล铨)疏解编辑及有序跋者,即当一体销毁。”在当时的军机处“应行销毁尹嘉铨书籍单”中,《小学大全》一书下注有“尹嘉铨疏辑,亦应销毁”

〔13〕“剥极必复”“剥”、“复”是《易经》中的两个卦名,《剥卦》之ใ后就是《复卦》,所以说“剥极必复”(剥是剥落,复是反本)。《易经·复卦》说:“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复,其见天地之心乎ๆ?”

〔14〕“文化统制”当时国民党政府实行“剿灭共产主义”的反动文化政策,并在他们的刊物上大事宣传(如一九三四年一月《汗血》月刊第二卷第四期即为《文化剿匪专号》,同年八月《前途》月刊第二卷第八期又为《文化统制专号》)。鲁๥迅在这里用“文艺政策”和“文化统制”等字样加以揭露,但发表时都被删去。〔15〕四库全书清代乾隆三十七年(1772)设馆纂修,历时十年始成。共收书๰三五○三种,七九๡三三七卷,分经、史、子、集四部。〔16〕“七经”指《易》、《书》、《诗》、《春秋》、《周礼》、《仪礼ึ》和《礼记》。康熙、雍正、乾ດ隆三朝加以注疏,编为《周易折中》、《书经传说汇纂》、《诗经传说汇纂》、《春秋传说汇纂》、《周官义แ疏》、《仪礼义疏ຕ》、《礼记义疏》七种,合称《御纂七经》。“二十四史”乾隆时规定从《史记》至《明史》的二十四部纪传体史书为ฦ“正史”即《钦定二十四史》。《通鉴》,宋代司马光等编纂的编年体史书,起自战国,终于五代,名《资治通鉴》。乾隆帝命臣下编成起自上古终于明末的另一编年体史书๰,由他亲自“详加评断”称为《御批通鉴辑览》。〔1้7〕《东华录》清代蒋良骥编,三十二卷。系从清太祖๢天命至世宗雍正六朝的实录和其他文献摘抄而成。后由á王先谦加以增补,扩编为一九五卷,并新增乾ດ隆、嘉庆、道光三朝史料é,合为《九朝东华录》,共四二五卷。稍后,他又补辑《咸丰朝东华录》和《同治朝东华录》各一百卷;此后又有朱寿朋编的《光绪朝东华录》二二○卷。《上谕八旗๱》,内容是雍正一朝关于八旗政务的谕旨和奏议等文件,共分三集:《上谕八旗》十三卷、《上谕旗๱务议复》十二卷、《谕行旗๱务奏议》十三卷。《雍正朱批谕旨》,三六○卷,内容是经雍正朱批的“臣工”二百余人的奏折。

〔18๖〕性灵文字指当时林语堂提倡“性灵”的文章。他在《论语》第二卷第十五期(一九三三年四月)发表的《有不为斋随笔·论文》中说:“文章者,个人性灵之表现。性灵之ใ为物,惟我知之,生我之父母不知,同床之吾妻亦不知。然文学之生命实寄托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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