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公孙渊目光灼灼地朝座下望去，“你们谁愿担此使臣重任？”
“好、好。”频频点着头，公孙渊猛地拍案而起，怒喝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你们都怕了？啊？”
帐外滴滴答答的雨声不绝于耳，司马懿单手支在帅案上直打盹儿。冗长而模糊的梦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关于曹子桓，魏世子，魏文帝。哭的、笑的、沮丧ç的、期待的，全部都是他，他叫他先生，仲达啊，有点懒散似乎又有点忧叹的调子，听在司马懿的耳朵里，是怀念也是无奈。这样的梦对他而言，如同饮鸩止渴，因为梦的最后，从来没有曹丕，剩下的，只有无尽的虚空。漫漫长路，他踽踽独行，总想着要去往何方，却并不真的知道该何去何从。
幽幽叹了口气，司马懿睁开了眼，面对着堆了一桌案的请迁营地书，他突然就觉得烦躁不已。将士们难以克服的恐惧被冠冕堂皇地写在了竹简上，任他高瞻远瞩，深思熟ງ虑都无人能听进心里。一个人的孤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群中ณ的孤独，很不幸，司马懿恰恰一直在经历后者。
滚滚尘烟洛阳外，巍ณ巍不动魏宫墙。
数日的车马劳顿ู后，魏军抵达了河内，浩é浩荡荡的人马在司马懿ງ的带领ๆ下军容整肃地进入了温县。骑在马上，司马懿意外之余又有欣喜地同夹道欢迎自己้的父老乡亲们打着招呼，不觉感慨万千。嘈杂热闹中，他听到有小孩子奶声奶气地学着大人“太尉太尉”的叫，有些好笑又有点心酸——离开温县时，他还是涉แ世未深的青年，如今乡音无改，人却老了。
“我怕自己้看到媛容的死状会恨你。”一字一顿ู地道出这句话，夏侯玄顶在他颈่间的手慢慢松了劲儿，“她一直对我说，无论日后你做了什么，希望我都不要责怪怨恨你。媛容早就料é到，迟早有一天，你会容不下她。”
手终于彻底离开了他的脖颈，夏侯玄退后一步无力道：“既是媛容所愿，亦是我心所愿。阿师……我不想恨你。”
“说得好。”同样平静地给出了一个评价，司马懿没再说话。
“郭将军，大将军有令，不日将率大队人马班师洛阳命复命，西北诸事暂且交由您督办。”前来传话的正是司马懿的贴身侍卫。
“将军放心，属下明白。”拱手一揖，亲信躬身退出了帅帐。
蜀军日复一日在营寨外咒骂不休，魏军迫于主帅的军令不去予以理会，倒也渐渐练就了充耳不闻的功夫，甚至有些士兵还能在私底下拿听来的某些骂出了花样的话当做笑料。但那些心高气傲的副将却无法忍受蜀军变本加厉的挑衅，所有的不满、愤慨和经受的耻辱在他们年轻的心里燃成了一团火，一旦喷薄而出便可带出焚毁一切的力量——不仅仅是对敌人而言。作为过来人，司马懿ງ看得很清楚，他需要这些新า鲜的力量振奋士气，可也必须防范出控制的崩毁产生。
屋里的再熟ງ悉不过的沉水香味，厚重的味道显得有些压抑，司马师让夏侯徽伺候着安寝后却怎么也不能入睡。枕边人的呼吸声平和缓慢，显然是睡着了，外室燃着的烛火透过层层帐帏照ั进内室，疏淡昏黄，司马师借光端详起夏侯徽的平静的睡颜，似乎想要看出些许端倪来。她和夏侯玄长的并不算很像，可细细看来又有点神似，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司马师轻轻躺回枕上，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顺手理了理衣襟，司马师状似不经意道：“父亲开府，早先我还能去找点事做。如今，天子亲下诏书禁令我参与政事，让我成了个闲人，想想今后要整日赋闲在家，还真是无趣。”
“嘁。”出了个不屑的音节，司马昭别开头嘀咕道：“怎么可能？”旋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正色道：“可现在，阿兄想要出仕大概ฐ是彻底无望了，这又如何是好？”
眨眨眼，司马昭伸手揪住窗边爬着的藤萝，显得有点吊儿郎当，但出口的话却警醒意味十足，“父亲愿做先帝的死节之臣，这是你我早就知道的事实。如若阿兄执意要与父亲背道而驰，依父亲的手段，把你作为弃子又岂是稀奇的事？”
斜倚在矮案上，夏侯玄一扫方แ才的愁容，挑眉一挑，露出些许戏谑的神情，“你倒是看得清楚。”顺手抄起司马师腰间挂着的玉佩把玩，他又道：“难怪你到现在都不着急求个一官半职来做。”
注意到เ他的表情变化，夏侯玄也转过头去瞥了眼一会儿感慨自己郁郁๗不得志，一会儿又高声痛骂朝廷用人无眼的何晏以及另外两个ฐ不时附议的人。习以为常似的扬了下手，他不以为ฦ然道：“每次喝多了都这样，不用管他们。”
张颌๒当然不傻，几句话就听出了司马懿绝不出兵的意思，无奈看他态度恭谦，且又言之有据，自己้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有力的驳斥ม理由，也只得暂且把攻打蜀军的念头压回了心里。而这喷薄欲出的战意经受了月余的压制后早ຉ就不知不觉化为了一股无处泄的怨气，在见识了司马懿几次要打不打，既非坚守亦非突袭的领军作战方แ式后，张颌开始对他的军事能力产生了怀疑ທ，偶尔心里实在不爽快了还会蹦出那么几句微词。对此，司马懿秉持他一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则，想着冷落冷落就过去了，怎知十天半月下来，军中的风言风语是愈演愈烈，再难遏止。他自认不是个活在他人言论中的人，可人生在世，总有些经不起流言非议的地方，也许并不是为ฦ了自己，而是曾对故人许过的承诺和那份不容置喙的情意。
“唉，这鬼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一个年轻的小兵率先起了牢骚。
彧：没太注意过……
嘉ล：怎么会？说明我技术好让文若很享受没心思注意别的了。【笑,ไ搂过荀彧亲】
彧：【垂眸苦笑】在我心里，奉孝不会比天下的命运重要，却绝对比我的性命重要。
懿ງ：说的跟我们不苦逼似的。
走过的三十八载春夏与秋冬，看过的许多烽火狼烟，刀光剑影从眼前风驰电掣地闪过，那些决胜千里的峥嵘与算无遗策的荣光亦随之ใ远去，仿佛所有功过、是非、成败都未能在生命中留下深镂的印记。阴阳生死之际，为ฦ世间光怪6离所包裹的心才得以被剖开，露出最为ฦ柔嫩的血肉，其上每一根血脉的搏动即使渐趋微弱，却是真实而温暖的。那些曾亲身经历过的春花秋月，蝉鸣冬雪，那个自己一直倾心爱恋却各自天涯的人渐渐从日久弥深的想念中款款走来，变得真实，有血有肉，不再只是思念成狂时一个浮ด光掠影的幻象。
急前行的曹军顺ิ理成章地攻破了布兵不及的蹋顿军，将柳城收入囊中。此后曹操领兵一路推进直抵白狼山，生生将蹋顿王麾下将士逼入了绝境。不久后，蹋顿王举ะ兵投降，曹操令张辽全权掌管收编降军的事宜，自己则ท火急火燎地率先返回了柳城，却终究迟了一步。攥着郭嘉冰冷的手，他坐在榻边许久无言。
被自己้父亲这没头没脑แ的一句话整得一愣，曹丕许是以前被他动辄得咎怕了，端着托盘寻思了半天也没敢贸然接话，只吐出了个有点疑问味道的音节，“啊？”
趁着曹操低头的当口，曹丕飞快地瞄了眼他手里那小小的，镂纹精细的香炉，心下当即了如明镜。可曹丕转念一想，自己父亲好像一直喜好让别ี人猜自己的心思，可又偏偏不喜欢别人猜透——十分懂得他心思的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背脊ิ上一阵寒意掠过，曹丕垂道：“不知。”
九月，吕布应袁术请求派兵攻击刘备。在先，曹操为收揽人心已๐把刘ถ备纳入麾下，而今见部下有难自然没有不帮之理，何况曹操计划图取吕布已非一日两日，以派遣援军的幌子向吕布下战帖ຆ于他乃求之不得的事。
夏侯惇出兵半月后，前线作战不利，刘备未吕布部下高顺ิ所败的消เ息传回了许县。曹操当机立断，迅集结起来早ຉ就有所准备的数万大军整装待。
几个月的相处让曹操早就见惯了郭嘉ล的随性，甚至对他不拘小节，嘻嘻闹闹的样子还颇็为钟็情。做做样子地笑骂了郭嘉几句，任他插科打诨糊弄了过去，曹操也不介意，只朝程昱扬手道：“他啊，就这个样子，死性不改。”朗笑着摇了摇头，曹操转开话题道：“走走，进去说话”
“马上你就知道了。”见荀彧满腹心思都被吊着胃口以至无暇顾及自己้有意无意在他身上揩油，郭嘉低头狡黠地笑开，活像只狐狸一般。
似乎ๆ并不满足于这样的回答，荀绲继续道：“你把你许过的誓再说来听听。”
“嗯。”鼻间出状似满意的哼声，荀绲再度追问道：“那ว父亲说过的话，你可也还记得？”
面上闪过些许忧思，荀彧低声道：“今车驾旋轸，义士有存本之思，百姓感旧ງ而增哀。”抬头看进曹操眼里，他声线依旧平和，却是字句铿锵，“诚因此时，奉主ว上以从民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扶弘义以至英俊，大德也。天下虽有逆节，必不能为累，明矣。韩暹、杨奉岂敢为害？”
清楚他不过是要个完整而坚定的答案，荀彧摇淡淡道：“若不时定，四方生心，后虽虑之，无及。”
当夜，曹操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了濮阳城，正式开始了与吕布的拉锯战。
得到这一消息时，曹操虽是痛心，但叹息中似乎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欢愉。抬眼眺向死气沉沉的敌军营寨，他低声道：“时机到了。”从城楼上下到เ营寨，他找到夏侯惇，道：“遣人去鄄城说说这边的情况吧。”
灵机一动，曹操手脚麻利ำ地将自己和一名骑兵的兜鍪交换过来，懒โ得多做解释，他径自翻身跃坐上另一匹马，喝道：“快！你等先行突火出城！”
就在曹操打算突出城门的一刹那ว，吕布的方天画戟不知怎么就破空横在了他的面前，锐利的锋芒让人不敢直视。
不好意思地笑笑，荀彧谦和道：“程公谬赞。”在帅帐前停下，他抬头望着城楼ä上方的流云，喃喃道：“还不是欢庆道贺的时候。”
“文若。”在人群中唤住荀彧，曹操顺ิ手为他披上了一件披风，“夜凉了，当心着风。”
在嘶哑的吊索ิ牵动声中ณ，吊桥和城门又缓缓地合上了，没有人知道，下一次，它们会以一种怎样的方式被打开。
步履稳健地跟着郭贡的部ຖ下进入他的帅帐，荀彧拱手揖道：“见过郭刺๐史。”
这声音是……暗自惊异着，荀彧力求镇定地直起腰，缓缓抬望去，但见那人迎着日光，豪情四溢的笑容。短暂的对视后，荀彧释然笑道：“见过将军。”
被撷住手的时候，荀彧不由一怔，竟觉得有些恍惚。印象里，也曾有人这般不拘礼ึ法地拉着他并肩行于晨曦星月下，涉夏历秋，咏怀胸臆。只可惜，已成过往。荀彧习惯性的让自己้得体地微笑着，却是失神不已，“是啊，一见如故。”
极度的紧张让荀彧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木柴的表皮，只是一瞬间，失去了与狼相抗武器的他几乎ๆ快抑制ๆ不住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无数的人和事从荀彧眼前飞快地流转而过，来不及定格。身边的书童和车夫早已吓得瘫坐在地，定定望着逼近的豺狼，荀彧没有由á来地扯出一个笑容，扔掉木柴，将手收回了袖中。
说时迟那ว时快，一柄利刃自斜ฒ次里破空飞来，直接钉入了豺狼的腹部，沉闷的落地声后，被穿肠破肚的豺狼呜咽着在地上狠狠痉挛抽搐了几下便吐出舌头断ษ了气。
隔着矮案坐定，荀彧替自己和郭嘉斟ต满酒，执杯道：“恭喜。”
“袁家四世三公，人称袁绍‘天下英雄’，而今他又对你青眼有加，岂非喜事？”
后来，郭嘉没有再提起过这次分别ี，他只是状似无意地笑言世上怎么会有文若这样又温柔又绝情的人。语气里并无怪罪之ใ意，却让人听得心里痛。
从睡梦中被惊醒的郭嘉仰头便被从枝叶树杈间透下的点点晨光晃得眯了下眼，刚想抬起胳膊挡在眼前缓缓，他的动作就明显地一滞——身上盖着的衣物带着幽幽的兰香，不是荀彧的又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