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老师先从卧室出来了。十几年不见，老师有些发福了，脸色却比过去显得红润、健康。头发还是那样稀疏，但梳理得一丝不乱ກ。从衣着、眼镜到手上修理得很规整的指甲，完全是一派名教授派头。看到曾经的学生、棋友，惊喜稍纵即逝，目光里虽然还能ม感觉出亲切，可那神情里明显带有居高临下的意思。
那表情拘谨的一男一女，是教授带的两个博士研究生，此行前来是为学位论文修改的事。当着那么เ多人的面，方แ教授把两个ฐ学生狠狠训斥一通，原因是他们把一篇论文意思理解偏了。可从话语间也能听出，老师居然忙得一个多月没顾上同学生见面。面对斥责，两ä个博士生始终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情，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放下电话，黄一平赶紧联系阳城大酒店，果然晚上的包厢非常紧张，已经没有空的了。
可是那边大堂经理也不是很买账，放下电话前还不忘嘟囔一句：每次都这样以后订餐得提前一些。
晚上伺候女儿洗漱睡了，黄一平没让汪若虹动手，主动把餐桌和厨房收拾干净，而后赶紧洗了个ฐ热水澡，躺到เ汪若虹身边。
怎么啦，嫌弃老公黄一平把手伸到汪若虹颈下，轻轻勾过来，笑着问。
上楼时，邝ม明达在前，左手拎一只小巧的草框，右手提着他那ว从不离身的名牌公文包，远远看去显得非常滑稽。可别小看了那ว只支支棱棱的草框，里面装ณ着一些外观粗糙的阳城土产，玄机却在一只信封里，是厚厚五叠人民币现金。
刚才在汽车里，黄一平看着邝明达将信封随意塞进草筐，不无担忧地问：你这样放，人家万一发现不了，随手转送别人或者扔了，岂不冤枉
邝ม明达忍不住哈哈一笑，说：看来你没怎么เ给人送过大额现金。你想想，人家杨副秘书长住在省委宿舍，人来人往，给他这样级别ี的领ๆ导送礼ึ，就得考虑个隐蔽可靠。有这样粗糙的草筐做掩护，就是省委书记看见了也不必遮掩。可是，收受礼物的人却又明白，越是外观粗糙的包装ณ，越是有内涵，人家怎会轻易处置这些人，精着呐
黄一平听了，自然服气。再说，邝明达是这里的常客，带给杨副秘书长的礼物，又是邝明达全权做主，他不过是随从而已。于是，他就装ณ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跟着上了楼。
按理说，像给杨副秘书长这样的领ๆ导送礼，讲究单独行动、诡秘保密，尽量避免成双结对。这样，万一将来事发，也是以一对一、死无对证。可是，黄一平送礼，却又最不希望独来独往。十年前，他刚当秘书不久ื，市委那边有个秘书，也是经常帮领导送礼，受到เ领导绝对信任。后来领导因受贿行贿事发，纪检、检察机关在办案时查明，通过该秘书之手送出或收受的钱物，不少被半途截流、侵吞。结果，大家不耻于那个秘书的偷鸡摸狗，犹甚于痛恨那个被判了无期徒刑é的贪官。因为ฦ有了这个前车之鉴，黄一平代表冯市长出面送礼时，就特别小心，还给自己้规定了一个ฐ原则ท：一般物品还罢，现金、购物卡、首饰之ใ类的贵重物件，一般不单独经手，哪怕拉上司机老关也尽量留下旁证；有时实在不能有旁人在场，就千方百计让收受人务必给冯市长回个ฐ电话，以示东西送到。好在平时由á他出面送出的礼ึ物，多是粗大、价廉之ใ物，不易令人生瓜田李下之ใ嫌。这次给方แ教授送的那ว些东西，都是体积不大、价值不菲的藏品或首饰，甚至还有外币现钞，黄一平就坚持拉上邝ม明达一起出场，以见证礼物送到，免生贪污之ใ嫌。眼下轮到这杨副秘书长，却又有些不同。作为省委机关的一级要员，给他送礼自然不可大张旗鼓，第三者在场更是深为避讳，黄一平理当回避才是。然而，此行既是专为冯市长稿子而来，黄一平就非要出面不可，因此，邝明达只好特意预备了这只草筐，算是施了个小小的障眼法，既为ฦ欺人，也是自欺。
门铃响了几下，杨副秘书长闻声把门打开，笑眯眯迎在门口。握手问好，倒水泡茶，虽是一副气定神闲、不卑不亢的官样作派，却也显得比一般官员亲切随和许多。
杨副秘书长家是跃式错层，足有两百平米。在路上，邝ม明达就介绍说：别看杨副秘书长在省里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领ๆ导，可是由于待在省委机关时间长了，各种关系、门路非常广，因而实惠得很，逢年过节代表冯市长来看望，总会遇到很多送礼ึ者，全省各地的都有。等会儿你到他家里一看就知道了。
黄一平稍作观察，感觉此言果然不虚。
坐下来当然先谈稿子。
黄一平掏出打印好的稿件，把题目、主题思想、几个小标题一一报了，又把方教授讲的修改、完善方案仔细说了。杨副秘书长一听，频频๗点头道：嗯，不错这个ฐ方教授果然是名教授，不枉省委请了他做首席理论顾问，更不枉龚书记对他青眼有加。他的这些意见，多么关键，多么เ要害文章人人会写，各有巧妙不同，别看方教授这几点小小点拨，可都是四两ä拨千斤。按照ั他的思路修改下来，你们冯市长这篇文章效果会更上一个台阶，我们这期杂志也会跟着上一个档次哩。
听着杨副秘书长的赞美之ใ词，黄一平彻底放心了。本来，黄一平很担心，按照中国文人相轻的传统，杨副秘书长作为ฦ理论动态的主ว编，未必会认同一个ฐ大学教授的意见。没想到เ，在这两ä个人身上，竟出现了文人相重的奇迹。当然，一介阳城市府的小秘书黄一平哪里知道，这个ฐ杨副秘书长与方教授原本是复旦大学的同班同学，彼此竟有数十年密切交往。两位同学利用这种不公开的特殊关系，凭借理论前沿这个平台，相互造势，彼此恭维，经常搞些利益共享、双惠双赢的合作，既ຂ捞得大量的好处，又不易为ฦ外人觉察。
话说到เ这个份上，受到杨副秘书长情绪感染，黄一平一激动，就把方教授关于组织作品研讨会的建议说了。不过，说过之ใ后他还是有些后悔。按照黄一平一向的为ฦ人行事风格，凡是未经请示ิ冯市长并得到同意的事情，一般不会轻易出口。今天方แ教授的这个建议，他还没来得及向冯市长汇报。
杨副秘书长听了，也没马上表态，而是敛起笑容，沉思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道：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搞个ฐ作品研讨会，利用报纸、电视等新闻媒体的力量，广泛炒作一下，肯定会产生更大的影响。可是
又是一个可是黄一平知道，方教授说可是往往有卖关子的成分，甚至成为ฦ了口头禅，而杨副秘书长则似乎ๆ没有这个ฐ习惯。
杨副秘书长正待把话说下去，忽然身子一绷，原本轻松的表情也瞬间收紧，嘴张在那ว里却没了声音。这时，外边有钥๓匙开门的声音。
28杨夫人来了：夫人做的了领导的主ว
原来是杨夫人回来了。
黄一平以前在阳城见过这位夫人，马上跟在邝ม明达后边叫了大姐。
进得门来，看到两个ฐ客人，刚ธ才还气喘吁吁一脸怒气的杨夫人，马上转怨怒为惊喜，顾ุ不上坐下歇息，又是添茶水，又是拿饮料，又是削水果，忙得一身肥肉波翻浪涌ไ。
哎呀，原来是邝ม总来了，我说怎么刚才出去时听到เ喜鹊叫哩。杨夫人先是满脸笑意和邝明达打招呼，接着转身脸一沉吩咐丈夫：赶紧准备晚饭去，今晚我要留แ邝总吃饭。
杨副秘书长讪讪进到里间打电å话去了。看得出来，像很多身居高位的官员一样，这位省委堂堂的副秘书长，也是个惧内的妻管炎。
坐在一旁้的黄一平，看着杨夫人像变戏法儿似地转换表情，感觉非常有趣。
大姐刚ธ才哪里忙呢邝ม明达问。
还忙哩，忙出一肚子气来了，正好要找你评理哩。杨夫人气呼呼地说。
原来，杨家有个儿子，已๐经到了结婚年龄，最近在附近一个小区买了套房子，正在洽谈装ณ修的事。刚才夫人出去，就是约了儿子和未来儿媳，一起到装修公司签订合同。结果，合同没签成，母亲和儿子却因为ฦ意见相左ุ，在装修公司当场发生了口角，气得大家各自奔了东西。
本来买了房子装ณ修结婚是个ฐ开心事，可他们小两ä口就是不听我的话，什么เ东西都要自己做主，却又拿不出一分钱来，全是啃我们这些老骨头。邝总你也知道的，我们家老杨人老实，一辈子做的只是这种有职无权的官儿，哪里像你们冯市长那样的实权派，更加不能和你们做老板的比。再加上，我们老家都在农村，还有几个ฐ老人要养，手上这几个小钱，要用的地方แ多着哪。说着，杨夫人眼球眶竟红了，不一会儿，大滴大滴的泪珠说下来就下来了。
大姐，不要紧，何必为这事生气呢邝明达一边给杨夫人递面纸，一边安慰她：不就是装修套把房子这点小事嘛，包在我身上了。最近我们公司在省城的办事处也要重新装修，正好有个工ื程队准备进场，我让他们帮你一起搞一下算了。
真的夫人眼泪挂在脸上，就笑了。
当然啦，小事一桩。邝ม明达一副大包大揽的架势。
能不能连装修带买材料é一起做了呢你是知道的，我们家没有一个懂ฦ买那些东西，进了市场保准要挨宰上当。杨夫人得寸进尺。
这些你们全不要操心了，包工ื包料，一包到เ底邝ม明达自然顺话接话，打了包票。
那太好了杨夫人这下笑得更欢了。看那样子，真恨不得当场要亲邝明达一口。
这时，杨副秘书过来向夫人报告：饭店定好了，就在儿子新า房小区的旁边。
杨夫人一看还有些时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拉着邝明达说：走，反正离吃饭还有点时间，正好一边往饭店去，顺道看一下房子，也算是认认门。
出门上了车，也就十分钟路程，一行四人就到了杨家儿子的婚房。房子是在省城一处最大的高档小区，电视、报纸广告做得连篇累牍，就连阳城也是妇孺皆知。杨秘书长儿子及未婚儿媳，已๐经接到母亲电话，等候在那ว里。新า房是一处小高层，面积大约一百八十平方，按照ั时下一万五左ุ右的房价，怎么说也得两百几十万。刚才还哭穷哭得声泪俱下的杨夫人，进了豪宅却再不见那副怨怼、落魄神情，而是一个ฐ劲让儿子、儿媳向邝明达提出装ณ修要求，那ว神情那口吻，完全是好不容易逮住一个ฐ冤大头，千万别让他跑了。
那一对准新人本身就不是吃素的，听了母亲一番暗示，自然也马上心领神会，一口一个ฐ邝叔叔，专门往最高规格处提要求。
看到เ夫人、儿子、儿媳和邝明达相谈甚欢，杨副秘书长则和黄一平避让一隅，闲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完全像个置身事外的陌生人。
看过房子，谈定装ณ修的事，一行人这才进到小区附近的饭店。
上了酒桌，还没等冷菜上好，杨夫人就迫不及待向邝明达敬酒。邝ม明达赶紧说：对不起大姐，我要开车，酒就不能喝了。
夫人一听，马上眼睛一瞪，又朝黄一平瞄一眼，说：那ว哪行你不是带了专门的驾驶员
邝明达马上乐了。
杨副秘书长一听，赶紧介绍：他不是驾驶员，是冯开岭同志的秘书小黄。
黄一平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忙把话题岔开：大姐，没关系，邝总喝酒，晚上的车我来开。
黄一平这个口子一开，可就苦了邝明达。那ว个杨夫人原来竟是一斤ภ以上的白酒量，同时又不停鼓动丈夫、儿子、儿媳轮流上阵，直把个ฐ邝明达喝得连连举手喊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