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通信〔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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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卓治〔5〕睁大着眼睛对我说,别人胡骂你,你要回骂。还有许多人要看你的东西,你不该默不作声,使他们迷惑。你现在不是你自己的了。我听了又打了一个寒噤,和先前听得有人说青年应该学我的多读古文时候相同。呜呼,一戴纸冠,遂成公物,负“帮忙”之ใ义务,有回骂之必须,然则固不如从速坍台,还我自由之ใ为得计也。质之高明,未识以为然否?

你大约还不知道底细,我最初的主意,倒的确想在这里住两ä年,除教书之外,还希๶望将先前所集成的《汉画象考》〔8〕和《古钩沈》印出。这两ä种书自己印不起,也不敢请你印。因为看的人一定很少,折本无疑,惟有有钱的学校才合适。及至到了这里,看看情形,便将印《汉画象考》的希望取消เ,并且自己้缩短年限为一年。其实是已经可以走了,但看着语堂〔9〕的勤勉和为故乡做事的热心,我不好说出口。后来豫算不算数了,语堂力争;听说校长就说,只要你们有稿子拿来,立刻可以印。于是我将稿子拿出去,放了大约至多十分钟罢,拿回来了,从此没有后文。这结果,不过证明了我确有稿子,并不欺骗。那时我便将印《古小说钩沈》的意思也取消,并且自己้再缩短年限为半年。语堂是除办事教书之外,还要防暗算,我看他在不相干的事情上,弄得力尽神疲,真是冤枉之ใ至。

顷读鲁迅氏之《中ณ国小说史略》,有云:

这倒并非没有聊加辩正的必要。

还有鸡冠花,很细碎,和江浙的有些不同,也๣红红黄黄地永是这样一盆一盆站着。

然而荷叶却早枯了;小草也有点萎黄。这些现象,我先前总以为是所谓“严å霜”之故,于是有时候对于那“廪秋”不免口出怨言,加以攻击。然而这里却没有霜,也๣没有雪,凡萎黄的都是“寿终正寝”怪不得别个。呜呼,牢骚材料既ຂ被减少,则又有何话之ใ可说哉!

〔4〕但要付印,也๣还须细看一遍,改正错字,颇费一点工ื夫。因此一时也不能寄上。

我直到十五日才上船,因为先是等上月份的薪水,后来是等船。在最后的一星期中,住着实在很为难,但也更懂ฦ了一些新的世故,就是,我先前只以为要饭碗不容易,现在才知道不要饭碗也是不容易的。我辞职时,是说自己生病,因为我觉得无论怎样的暴主,还不至于禁止生病;倘使所生的并非气厥病,也不至于牵连了别ี人。不料一部分的青年不相信,给我开了几次送别ี会,演说,照相,大抵是逾量的优礼,我知道有些不妥了,连连说明:我是戴着“纸糊的假冠”的,请他们不要惜别,请他们不要忆念。但是,不知怎地终于发生了改良学校运动,首先提出的是要求校长罢免大学秘书๰刘树杞〔5〕博士。

听说三年前,这里也有一回相类的风操,结果是学生完全失败,在上海分立了一个大夏大学。〔6〕那时校长如何自卫,我不得而知;这回是说我的辞职,和刘博士无຀干,乃ี是胡适之派和鲁迅派相排挤,所以走掉的。这话就登在鼓浪屿的日报《民钟็》上,并且已经加以驳斥。但有几位同事还大大地紧张起来,开会提出质问;而校长却答复得很干脆:没有说这话。有的还不放心,更给我放散别种的谣言〔7๕〕,要减轻“排挤说”的势力。真是“天下纷纷,何时定乎?”〔8〕如果我安心在厦门大学吃饭,或者没有这些事的罢,然而这是我所意料不到的。

校长林文庆〔9๗〕博士是英国籍的中国人,开口闭口,不离孔子,曾经做过一本讲孔教的书,可惜名目我忘记了。听说还有一本英文的自传,将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现在正做着《人种问题๤》。他待我实在是很隆重,请我吃过几回饭;单是饯行,就有两回。不过现在“排挤说”倒衰退了;前๩天所听到的是他在宣传,我到厦门,原是来捣乱,并非豫备在厦门教书的,所以北京的位置都没有辞掉。

现在我没有到北京“位置说”大概又要衰退了罢,新说如何,可惜我已在船上,不得而知。据我的意料,罪孽一定是日຅见其深重的,因为中国向来就是“当面输心背面笑”〔10〕,正不必“新的时代”的青年〔11〕才这样。对面是“吾师”和“先生”背后是毒药和暗箭,领ๆ教了已经不只两三次了。

新近还听到我的一件罪案,是关于集美学校〔12〕的。厦门大学和集美学校,都是秘密世界,外人大抵不大知道。现在因为反对校长,闹了风操了。先前,那校长叶渊〔13๑〕定要请国学院里的人们去演说,于是分为六组,每星期一组,凡两ä人。

第一次是我和语堂。那ว招待法也๣很隆重,前一夜就有秘书来迎接。此公和我谈起,校长的意思是以为学生应该专门埋头读书的。我就说,那么我却以为ฦ也应该留心世事,和校长的尊意正相反,不如不去的好罢。他却道不妨,也可以说说。于是第二天去了,校长实在沉鸷得很,殷勤劝我吃饭。我却一面吃,一面愁。心里想,先给我演说就好了,听得讨厌,就可以不请我吃饭;现在饭已下肚,倘使说话有背谬之处,适足以加重罪孽,如何是好呢。午后讲演,我说的是照ั例的聪明人不能做事,因为他想来想去,终于什么也做不成等类的话。那时校长坐在我背后,我看不见。直到前几天,才听说这位叶渊校长也说集美学校的闹风操,都是我不好,对青年人说话,那里可以说人是不必想来想去的呢。当我说到เ这里的时候,他还在后面摇摇头。

我的处世,自以为ฦ退让得尽够了,人家在办报,我决不自行去投稿;人家在开会,我决不自己去演说。硬要我去,自然也可以的,但须任凭我说一点我所要说的话,否则,我宁可一声不响,算是死尸。但这里却必须我开口说话,而话又须合于校长之意。我不是别人,那ว知道别人的意思呢?“先意承志”〔14〕的妙法,又未曾学过。其被摇头,实活该也。

但从去年以来,我居然大大地变坏,或者是进步了。虽或受着各方แ面的斫刺,似乎已๐经没有创伤,或者不再觉得痛楚;即使加我罪案,也并不觉着一点沉重了。这是我经历了许多旧ງ的和新的世故之后,才获得的。我已经管不得许多,只好从退让到无຀可退避之地,进而和他们冲突,蔑๥视他们,并且蔑视他们的蔑视了。

我的信要就此收场。海上的月色是这样皎洁;波面映出一大片银鳞,闪烁摇动;此外是碧玉一般的海水,看去仿佛很温柔。我不信这样的东西是会淹死人的。但是,请你放心,这是,不要疑心我要跳海ร了,我还毫没有跳海ร的意思。

鲁迅。一月十六夜,海上。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二月十二日《语丝》周刊â第一一八期。

〔2〕蓝青官话指夹杂地区性方言的普通话。蓝青,比喻不纯粹。

〔3๑〕《唐宋传奇集》鲁迅校录的唐宋传奇,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上海北新书局出版。

〔4๒〕这里指高长虹。他在《狂飙》第五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发表的《1925北京出版界ศ形势指掌图》内曾说:“当我在《语丝》第三期看见《野草》第一篇《秋夜》的时候,我既惊异而又幻想。惊异者,以鲁迅向来没有过这样文字也。幻想者,此入于心的,无人证实,置之不谈。”

〔5〕刘树杞字楚青,湖北新埔人,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化学博士,时任厦门大学秘书๰兼理科主任。当时,厦大国学研究院暂借生物学院三楼ä作为国学院图书或古物的陈列所,刘ถ树杞曾授意别人讨还房子。以后,鲁迅辞职,有人以为是被刘树杞排挤走的,因而发生了“驱逐刘树杞”“重建新厦大”的风操。其实,鲁迅主要是因为对厦门大学当局不满而辞职的。

〔6〕一九二四年四月,厦门大学学生对校长林文庆不满,开会拟作出要求校长辞职的决议,因部分学生反对而作罢。林文庆为此开除为首学生,解聘教育科主任等九人,从而引起学操。林又拒绝学生的任何合理要求,并于六月一日指使、诱骗部分建筑工ื人凶殴学生,继又下令提前放暑假,限令学生五日离校,届时即停膳、停电、停水。当时,厦门市的保守反动势力也都支持林文庆,学生被迫宣布集体离校,在被解聘教职员帮助下,他们到上海共同筹建了大夏大学。

〔7〕“别种的谣言”指黄坚(白果)等人散布的谣言。如说鲁๥迅“不肯留แ居厦门,乃ี为月亮(按指许广平)不在之故”(见《两地书·一一二》)等。黄坚,字振玉,江西清江县人,曾任北京女子师๲范大学职员。当时,经顾颉刚推荐任厦门大学国学研究院陈列部干事,兼文科主任办公室襄理。

〔8〕“天下纷纷,何时定乎?”语见《史记·陈丞相世家》。

〔9〕林文庆(1869—1957๕)字梦琴,福建海澄人,英国爱丁堡大学医学硕士,香港大学荣誉医学博士。当时任厦门大学校长兼国学研究院院长。

〔10〕“当面输心背面笑”语见唐代诗人杜甫的《莫相疑ທ行》一诗:“晚将末契托年少,当面输心背面笑。”

〔11〕“新的时代”的青年指高长虹。他在《狂飙》周刊第二期(一九二六年十月)给鲁迅的公开信中说到《狂飙》周刊时,曾吹嘘说:“这次发刊,我们决意想群策群力开创น一新的时代。”

〔12〕集美学校爱国华侨陈嘉庚一九一三年在他家乡๥厦门市๦集美镇创办。初为小学,以后陆续增办中学、师范部等。

〔13〕叶渊字采真,福建安溪人,北京大学经济系毕业。

〔14๒〕“先意承志”语见《礼记·祭຅义》,是孔丘弟子曾参论孝的话。意思是揣测别人的意志而于事先便去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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