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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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书悄悄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圆圆立即感化了似的和爸爸非常友好,妈妈都退居第二了。圆圆始终和爸爸最“哥们”。钟书๰说的什么เ话,我当时没问,以后也没想到问,现在已没人可问。他是否说“你一生出来,我就认识你”?是否说“你是我的女儿”?是否说“我是你的爸爸”?我们三个人中ณ间,我是最笨的一个。钟书๰究竟说了什么话,一下子就赢得女儿的友情,我猜不出来,只好存疑,只好永远是个谜了。反正他们两个立即成了好朋友。

圆圆去世,六十岁还欠两个多月。去世前一两个月,她躺在病床上还在写《我们仨》。第一节就是《爸爸逗我玩》。现在,我把她的记事,附在卷末。

是的,这类的我又做过多次,境不同而情味总相似。往往是我们两ä人从一个地方出来,他一晃眼不见了。我到处问询,无຀人理我。我或是来回寻找,走入一连串的死胡同,或独在昏暗的车站等车,等那末一班车,车也总不来。中ณ凄凄惶惶,好像只要能ม找到他,就能ม一同回家。

第二部我们仨失散了

一九七四年的一月十八日下午,我刚煮好一锅粥,等阿瑗回来同吃晚饭。校内“批林批孔”,运动正值gao潮。我听到钟็书的呼啸和平时不同,急促得快连续不上了。多亏两家邻居,叫我快把“爷爷”送医院抢救。阿瑗恰好下班回来,急忙到医院去找大夫,又找到了校内的司机。一个ฐ司机说,他正要送某教师到เ北医三院去,答应带我们去抢救病人。因为按学校的规则,校内汽车不为家属服务。

我给钟书穿好衣裳、棉鞋,戴上帽子围巾,又把一锅粥严严地裹在厚被里,等汽车来带我们。左等右等,汽车老也不来。我着急说:“汽车会不会在医院门口等我们过去呀?”一位好邻๑居冒着寒风,跑到医院前面去找。汽车果然停在那呆等呢。邻居招呼司机把车开往小红楼。几位邻居架着扶着钟书,把他推上汽车。我和阿瑗坐在他两旁,另一位病人坐在前座。汽车开往北医三院的一路上,我听着钟书๰急促的呼啸随时都会停止似的,急得我左眼球的微血管都渗出血来了——这是回校后现的。

到了医院,司机帮着把钟书๰扶上轮椅,送入急诊室。大夫给他打针又输氧。将近四小时之后,钟็书的呼吸才缓过来。他的医疗关系不属北医三院,抢救得性命,医院就不管了。钟็书只好在暖气片的木盖上躺着休息。

送我们的司机也真好。他对钱瑗说:他得送那位看病的教师๲回校,钱๥老师什么时候叫他,他随叫随到。钟书躺在宽仅容身的暖气片盖上休息,正是午夜十二点。阿瑗打电å话请司机来接。司机没有义务大冬天半夜三更,从床上起来开车接我们。他如果不来接,我们真不知怎么回小红楼。医院又没处可歇,我们三人都饿着肚子呢。

裹在被窝里的一锅粥还热,我们三人一同吃了晚饭,钟็书๰这回不呼啸了。

校医室也真肯照顾,护士到เ我们家来为钟็书打针。经校医室诊治,钟็书渐渐好起来,能ม起床卧在躺椅里,能由á我扶着自己到เ医院去请护士打针ฤ。

我们和另两家合住这一组房子,同用一个厨房,一间卫生间。一家姓熊๦,一家姓孟。平日大家都上班或上学。经常在家的,就剩我们夫妇、孟家一个五岁多的男ç孙、熊๦家奶奶和她的小孙子。三餐做饭的是老熊和孟家主妇我称她小常宝,还有我。我们三个谈家常或交流烹调经验,也互通有无຀,都很要好。孟家小弟成天在我们屋里玩。熊家小弟当初只会在床上蹦,渐渐地能扶墙行走,走入我们屋里来。

那时的钟书头长了不能出去理,满面病容,是真正的“囚垢面”。但是熊家小弟却特别垂青,进门就对“爷爷”笑。钟书上厕所,得经过他们家门口。小弟见了他,就伸出小手要爷爷抱。钟็书๰受宠若惊。熊家奶奶常安慰我说:“瞧!他尽对爷爷笑!爷爷的病一定好得快。”

可是熊家奶奶警觉地观察到钟็书上厕所走过他家时,东倒西歪。房子小,过道窄,东倒西歪也摔不倒。熊家奶奶叫我注意着点儿。钟็书已经抢救过来,哮喘明显地好了。但是我陪他到医院去,他须我扶,把全身都靠在我身上,我渐渐地扶不动他了。他躺在椅里看书,也写笔记,却手不应心,字都歪歪斜ฒ斜地飞出格子。渐渐地,他舌头也大了,话也๣说不清。我怕是他脑子里长了什么东西。校医院的大夫说,当检查。

我托亲友走后门,在北京两个大医院里都挂上了号。事先还费了好大心思,求附近的理店格外照顾;钟书由常来看顾他的所内年轻人扶着去理了。

钟书๰到两个ฐ医院去看了病,做了脑电图。诊断相同:他因哮喘,大脑皮层缺氧硬化,无຀法医治,只能看休息一年后能否恢复。但大脑没有损伤,也没有什么瘤子。

我放下半个心,悬着半个心。钟书得休养一个时期。那时候,各单位的房子都很紧张。我在小红楼已经住过寒冬,天气已经回暖,我不能老占着人家的房子不还。我到เ学部向文学所的小战士求得一间办公室,又请老侯为我保驾,回家取了东西,把那ว间办公室布置停当。一九七四年的五月二十二日,我们告别了师大的老年、中年、幼年的很多朋友,迁入学部ຖ七号楼西尽头的办公室。

十四

办公室并不大,兼供吃、喝、拉、撒、睡。西尽头的走廊是我们的厨房兼堆煤饼。邻室都和我们差ๆ不多,一室一家;走廊是家家的厨房。女厕在邻๑近,男ç厕在东尽头。钟书绝没有本领走过那条堆满杂物的长走廊。他只能“足不出户”。

不过这间房间也๣有意想不到的好处。文学所的图书๰资料室就在我们前๩面的六号楼里。钟书曾是文学研究所图书资料委员会主ว任,选书๰、买书是他的特长。中文的善本、孤本书籍,能ม买到的他都买。外文包括英、法、德、意等的经典作品以及现当代的主流作品,应有尽有。外宾来参观,都惊诧文学所图书资料的精当完美。而管理图书资料的一位年轻人,又是钟书流亡师大时经常来关心和帮忙的。外文所相离不远。住在外文所的年轻人也都近在咫尺。

我们在师大,有阿瑗的许多朋友照顾;搬入学部七楼ä,又有文学所、外文所的许多年轻人照顾。所以我们在这间陋室里,也可以安居乐业。钟็书的“大舌头”最早ຉ恢复正常,渐渐手能ม写字,但两脚๐还不能走路。他继续写他的《管锥编》,我继续翻译《堂·吉诃德》。我们不论在多么艰苦的境地,从不停顿ู的是读书和工作,因为这也๣是我们的乐趣。

钱瑗在我们两人都下放干校期间,偶曾帮助过一位当时被红卫兵迫使扫街的老太太,帮她解决了一些困难。老太太受过高等教育,精明能ม干,是一位著名总工ื程师的夫人。她感激阿瑗,和她结识后,就看中她做自己的儿媳妇,哄阿瑗到她家去。阿瑗哄不动。老太太就等我们由干校回京后,亲自登门找我。她让我和钟书见到了她的儿子;要求让她儿子和阿瑗交交朋友。我们都同意了。可是阿瑗对我说:“妈妈,我不结婚了,我陪着爸爸妈妈。”我们都不愿勉强她。我只说:“将来我们都是要走的,撇下你一个人,我们放得下心吗?”阿瑗是个孝顺女儿,我们也不忍多用这种话对她施加压力。可是老太太那方努力不懈,终于在一九๡七四年,我们搬入学部办公室的同一个月里,老太太把阿瑗娶到了她家。我们知道阿瑗有了一个美好的家,虽然身处陋室,心上也很安适。我的女婿还保留แ着钟书和老太太之间的信札,我附在此文末尾的附录二。

“斯是陋室”,但钟书翻译毛主席诗词的工作,是在这间屋里完成的。

一九七四年冬十一月,袁水拍同志来访说:“江青同志说的,‘五人小组’并未解散,钟书๰同志当把工作做完。”我至今不知“五人小组”是哪五人。我只知这项工作是一九๡六四年开始的。乔๒冠华同志常用他的汽车送钟书回家,也常到我们家来坐坐,说说闲话。“文化大革命”中工ื作停顿,我们和乔๒冠华同志完全失去联系。叶君健先生是成员之一。另二人不知是谁。

这件事我以为是由á周总理领导的。但是我没有问过,只觉得江青“抓尖儿卖乖”,抢着来领ๆ导这项工ื作。我立即回答袁永拍说:“钱钟书病着呢。他歪歪倒倒地,只能在这屋里待着,不能出门。”

对方表示:钱钟书๰不能ม出门,小组可以到这屋里来工作。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们这间房,两壁是借用的铁书架,但没有横格。年轻人用从干校带回的破木箱,为我们横七竖八地搭成格子,书和笔记本都放在木格子里。顶ะ着西墙,横放两张行军床。中间隔一只较为完整的木箱,权当床头柜兼衣柜。北窗下放一张中不溜的书๰桌,那ว是钟书工作用的。近南窗,贴着西墙,靠着床,是一张小书桌,我工ื作用的。我正在翻译,桌子只容一沓稿纸和一本书,许多种大词典都摊放床上。我除了这间屋子,没有别处可以容身,所以我也相当于挪不开的物件。近门有个洗脸຀架,旁有水桶和小水缸,权充上下水道。铁架子顶上搭一块木板,放锅碗瓢盆。暖气片供暖不足,屋子里还找出了空处,生上一只煤炉,旁边放几块蜂窝煤。门口还挂着夏日挡蚊子冬日挡风的竹帘ຈ子。

叶君健不嫌简陋,每天欣然跑来,和钟书脚对脚๐坐在书๰桌对面。袁水拍只好坐在侧面,竟没处容膝。周珏良有时来代表乔冠华,他挤坐在钟书旁边的椅上。据说,“钟书同志不懂ฦ诗词,请赵朴初同志来指点指点”。赵朴初和周珏良不是同时来,他们只来过两三次。幸好所有的人中没一个ฐ胖子,满屋的窄道里都走得通。毛主席诗词的翻译工作就是在这间陋室里完成的。

袁水拍同志几次想改善工作环境,可是我和钟书很顽固。他先说,屋子太小了,得换个房子。我和钟书异口同声,一个ฐ说“这里很舒服”;一个说“这里很方便”。我们说明借书如何方便,如何有人照ั顾等等,反正就是表示坚决不搬。袁辞去后,我和钟书๰咧着嘴做鬼脸说:“我们要江青给房子!”然后传来江青的话:“钟书同志可以住到钓鱼台去,杨绛同志也可以去住着,照顾钟็书๰同志。”我不客气地说:“我不会照顾人,我还要阿姨ถ照顾呢。”过了一天,江青又传话:“杨绛同志可以带着阿姨ถ去住钓鱼台。”我们两个没有心理准备,两人都呆着脸຀,一言不。我不知道袁水拍是怎么回话的。

一九七五年的国庆日຅,钟书๰得到国宴的请帖,他请了病假。下午袁水拍来说:“江青同志特地为你们准备了一辆小轿车,接两位去游园。”钟书๰说:“我国宴都没能ม去。”袁说:“钟书๰同志不能去,杨绛同志可以去呀。”我说:“今天阿姨ถ放假,我还得做晚饭,还得看着病人呢。”我对袁水拍同志实在很抱歉,我并不愿意得罪他,可是他介于江青和我们俩之间,只好对不起他了。毛主席诗词翻译完毕,听说还开了庆功会,并飞往全国各地征求意见。反正钱钟书已不复是少不了的人,以后的事,我们只在事后听说而已。钱๥钟书的病随即完全好了。

这年冬天,钟书和我差点儿给煤气熏死。我们没注意到烟囱管出口堵塞。我临睡服安眠药,睡中闻到เ煤气味,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正挣扎着要醒,忽听得钟็书整个ฐ人摔倒在地的声音。这沉重的一声,帮我醒了过来。我迅穿衣起来,三脚两步过去给倒地的钟书裹上厚棉衣,立即打开北窗。他也是睡中ณ闻到煤气,急起开窗,但头晕倒下,脑门子磕在暖气片上,又跌下地。我把他扶上床,又开了南窗。然后给他戴上帽子,围上围巾๢,严严å地包裹好,自己也像严冬在露天过夜那样穿戴着。我们挤坐一处等天亮。南北门窗洞开,屋子小,一会儿煤气就散尽了。钟็书居然没有着凉感冒哮喘。亏得他沉重地摔那一跤,帮我醒了过来。不然的话,我们两ä个ฐ就双双中毒死了。他脑门上留下小小一道伤痕,几年后才消失。

一九七六年,三位党和国家领导人相继去世。这年的七月二十八日凌晨唐山地震,余震不绝,使我们觉得伟人去世,震荡大地,老百姓都在风雨飘摇之ใ中。

我们住的房间是危险房,因为原先曾用作储藏室,封闭的几年间,冬天生了暖气,积聚不散,把房子胀裂,南北二墙各裂ฐ出一条大缝。不过墙外还抹着灰泥,并不漏风。我们知道房子是混凝土筑成,很坚固,顶ะ上也不是预制板,只两层高,并不危险。

但是所内年轻人不放心。外文所的楼最不坚固,所以让居住在楼ä里的人避居最安全的圆穹顶大食堂。外文所的年轻人就把我们两张行军床以及日用必需品都搬入大食堂,并为ฦ我们占了最安全的地位。我们阿姨ถ不来做饭了,我们轮着吃年轻人家的饭,“一家家吃将来”。钟书始终未能ม回外文所工作,但外文所的年轻人都对他爱护备至。我一方面感激他们,一方面也为钟书๰骄傲。

我们的女儿女婿都来看顾我们。他们作了更安全的措施,接我们到他们家去住。所内年轻朋友因满街都住着避震的人,一路护着我们到女儿家去。我回忆起地震的时期,心里特别温馨。

这年的十月六日“四人帮”被捕,报信者只敢写在手纸上,随手就把手纸撕毁。好振奋人心的消息!

十一月二十日,我译完《堂·吉诃德》上下集共八册,全部定稿。钟书写的《管锥编》初稿亦已๐完毕。我们轻松愉快地同到女儿家,住了几天,又回到เ学部的陋室。因为在那ว间屋里,钟书๰查阅图书资料特方แ便。校订《管锥编》随时需要查书,可立即解决问题。

《管锥编》是干校回来后动笔的,在这间办公室内完成初稿,是“文化大革命”时期的产物。有人责备作者不用白话而用文言,不用浅易的文言,而用艰深的文言。当时,不同年龄的各式红卫兵,正逞威横行。《管锥编》这类著作,他们容许吗?钟书๰干脆叫他们看不懂ฦ。他不过是争取说话的自由而已,他不用炫耀学问。

“嘤其鸣兮,求其友声。”友声可远在千里之外,可远在数十百年之后。钟็书是坐冷板凳的,他的学问也是冷门。他曾和我说:“有名气就是多些不相知的人。”我们希望有几个知已,不求有名有声。

钟书脚力渐渐恢复,工作之余,常和我同到日坛公园散步。我们仍称“探险”?因为我们在一起,随处都能探索到新奇的事。我们还像年轻时那ว么兴致好,对什么都有兴趣。

十五

一九七七年一月间,忽有人找我到学部ຖ办公处去。有个办事人员交给我一串钥匙,叫我去看房子,还备有汽车,让我女儿陪我同去,并对我说:“如有人问,你就说‘因为你住办公室’。”

我和女儿同去看了房子。房子就是我现在住的三里河南沙沟寓所。我们的年轻朋友得知消息,都为我们高兴。“众神齐着力”,帮我们搬入新居,那天正是二月四日立春节。

钟书擅“格物致知”,但是他对新居“格”来“格”去也๣不能“致知”,技穷了。我们猜了几个人,又觉得不可能。“住办公室”已๐住了两年半,是谁让我们搬到这所高级宿舍来的呀?

何其芳也是从领导变成朋友的。他带着夫人牟鸣同来看我们的新居。他最欣赏洗墩布๧的小间,也愿有这么一套房子。显然,房子不是他给分的。

八月间,何其芳同志去世。他的追悼会上,胡乔๒木、周扬、夏衍等领ๆ导同志都出现了。“文化大革命”终于过去了。

阿瑗并不因地震而休假,她帮我们搬完家就回学校了。她婆家在东城西石槽,离我们稍远。我们两ä人住四间房,觉得很心虚,也有点寂寞。两人收拾四个ฐ房间也费事。我们就把“阿姨”周奶奶接来同住。钟书๰安闲地校订他的《管锥编》,我也把《堂·吉诃德》的稿子重看一过,交给出版社ุ。

十月间,胡乔๒木同志忽然来访,“请教”一个问题。他曾是英译毛选委员会的上层领导,和钟书虽是清华同学,同学没多久ื,也不相识,胡也许只听到钱钟书๰狂傲之名。

钟็书๰翻译毛选时,有一次指出原文有个ฐ错误。他坚持说:“孙猴儿从来未钻入牛魔王腹中。”徐永火英同志请示ิ上级,胡乔木同志调了全国不同版本的《西游记》查看。钟书没有错。孙猴儿是变作小虫,给铁扇公主吞入肚里的;铁ກ扇公主也不能ม说是“庞然大物”。毛主席得把原文修改两句。钟书虽然没有错,他也够“狂傲”的。乔๒木同志有一次不点名地批评他“服装守旧”,因钟书๰还穿长袍。

我们住办公室期间,乔木同志曾寄过两ä次治哮喘的药方。钟书๰承他关会,但无从道谢。这回,他忽然造访,我们猜想房子该是他配给的吧?但是他一句也没说到房子。

我们的新居共四间房,一间是我们夫妇的卧室,一间给阿瑗,一大间是我们的起居室或工ื作室,或称书房,也๣充客厅,还有一间吃饭。周奶奶睡在吃饭间里。周奶奶就是顺姐,我家住学部时,她以亲戚身分来我家帮忙,大家称她周奶奶。她说,不爱睡吃饭间。她看中走廊,晚上把床铺在走廊里。

乔木同志偶来夜谈,大门口却堵着一只床。乔木同志后来问我们:房子是否够住。我说:“始愿不及此。”这就是我们谢他的话了。

周奶奶坦直说:“个人要自由呢。”她嫌我们晚间到她屋去倒开水喝。我们把热水瓶挪入卧室,房子就够住了。

乔木同志常来找钟书谈谈说说,很开心。他开始还带个警卫,后来把警卫留在楼ä下,一个ฐ人随随便便地来了。他谈学术问题,谈书,谈掌故,什么都谈。钟书๰是个有趣的人,乔木同志也有他的趣。他时常带了夫人谷羽同志同来。到我们家来的乔๒木同志,不是什么领导,不带任何官职,他只是清华的老同学。虽然同学时期没有见识,经过一个“文化大革命”,他大概是想起了清华的老同学而要和他相识。他找到钟书๰,好像老同学重又相逢。

有一位乔木同志的相识对我们说:“胡乔木只把他最好的一面给你们看。”

我们读书,总是从一本书的最高境界来欣赏和品评。我们使用绳子,总是从最薄弱的一段来断定绳子的质量。坐冷板凳的书๰呆子,待人不妨像读书般读;政治家或企业家等也许得把人当做绳子使用。钟书待乔木同志是把他当书读。

有一位乔木同志的朋友说:“天下世界ศ,最苦恼的人是胡乔木。因为他想问题总是从第一度想起,直想到一百八十度,往往走到自己的对立面去,自相矛盾,苦恼不堪。”乔木同志想问题确会这样认真负责。但是我觉得他到我家来,是放下了政治思想而休息一会儿。他是给自己放放假,所以非常愉快。他曾叫他女儿跟来照相。我这里留着一张他痴笑的照片,不记得钟书说了什么เ话,他笑得那ว么乐。

可是我们和他地位不同,身份不同。他可以不拿架子,我们却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可以随便来我们决不能随便去,除非是接我们去。我们只能“来而不往”。我们受到庇护,心上感激。但是钟书๰所能报答的,只不过为他修润几个ฐ文字而已。钟书感到เ惭愧。

我译完《堂·吉诃德》。外文所领导体谅我写文章下笔即错,所以让“年轻人”代我写序。可是出版社硬是要我本人写序。稿子压了一年也๣不排。我并不懂生意经。稿子既然不付印,我就想讨回稿子,以便随时修改。据说这一来出版社要赔钱๥的。《堂·吉诃德》就没有序文而出版了。后来乔木同志责备我为什么不用“文革”前某一篇文章为序,我就把旧文修改了作为序文。《堂·吉诃德》第二次印刷็才有序文。

《管锥编》因有乔木同志的支持,出版社ุ立即用繁体字排印。钟书高兴说:“《管锥编》和《堂·吉诃德》是我们最后的书了。你给我写三个字的题๤签,我给你写四个字的题签,咱们交换。”

我说:“你太吃亏了,我的字见得人吗?”

他说:“留个ฐ纪念,好玩儿。随你怎么写,反正可以不挂上你的名字。”我们就订立了一个ฐ不平等条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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